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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9章 第九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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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9章 第九十九章

第九十九章

裴君瑯推車行了一段路, 就在快要進屋的時候,良心發現記起了葉薇。小郎君回頭,清冷睨她一眼:“你不是要吃早膳?不去夥房找禦廚,跟我進寢院做什麽?”

葉薇羞赧地摸了摸鼻尖, 撒嬌似的開口:“好歹是小瑯的府上, 我儼然一副主人家的做派, 進出自如,還吩咐你的下人,太僭越了。”

她怯怯開口, 語氣裏是一點都沒聽出有什麽反省之心。

裴君瑯嗤笑一聲:“你還知道不好?我當你臉皮厚得和城墻有一拼。”

葉薇眨眨眼:“所以, 為了顯得我更有禮一點, 我想請小瑯陪我一起去夥房。有二殿下的威壓震懾下人, 我使喚仆婦是得了主子的授意, 也就不至於名不正言不順了。”

女孩家的櫻唇輕啟, 連珠炮似的說出一堆話, 歸根結底就是想要裴君瑯陪她一塊兒吃飯。

小郎君推車的指骨一動,雪睫低垂, 良久不語。

最終,裴君瑯還是調轉了方向, 推車行至葉薇身邊。

他願意陪同,不過是……恰好到服藥的時辰了。

葉薇和裴君瑯聯袂而來, 廚房裏的仆婦嚇得抖抖瑟瑟, 險些連手裏的活兒都做不好了。

她們可都聽說了,裴君瑯不喜歡有奴仆伺候, 禦下並不仁善, 偶爾有個笑模樣也無非是為了麻痹旁人。

從前一次,外院有個美貌丫鬟, 她為了進內院,特地給看守庫房的小管事塞錢,專程為了大冷天進屋,給裴君瑯暖暖身子骨。

丫鬟想得倒挺好,主子後宅裏沒有美人侍奉,那是因他腿骨不便,心生怯意。只要她溫柔體貼,蓄意勾引,定會成為裴君瑯後院第一人。

然而丫鬟的夢做得很好,裴君瑯從官宴回來的時候,內院幾乎鬧翻了天。

小郎君嗅覺敏銳,才剛推車進入內院,便嗅到一股低俗廉價惹人生厭的脂粉香。

他重重擰起秀眉,冷笑:“今日不把擅闖本殿下寢院的賊人逮出來,爾等盡數杖殺!”

主子家話都放出來了,誰又敢包庇那個丫鬟?

很快,青竹出馬,單手把那個故意穿一層薄紗長衫的丫鬟拋到庭院裏。

眾人齊齊望向這個不知羞的丫鬟,眉眼間滿是嘲諷與苛責。這下可好,所有人都完了。

丫鬟知道裴君瑯並不好打動,她還妄圖用梨花帶雨的哭容,為自己爭最後一次機會。

她爬向裴君瑯的木輪椅,想求主子垂憐。

可下一刻,小郎君五指翻飛,風馳電掣間,拋擲出一柄匕首。銳刃破風,發出刺耳的嘯鳴。眨眼間,匕首貫穿丫鬟的手背,將手掌死死釘在了地裏。

破膚入骨,血氣淋漓。

這是真殺人啊……

丫鬟的淚意馬上止住了,她尖叫一聲,嚇得暈厥過去。

裴君瑯仍面無表情,他理了理衣襟,淡道:“哪來不長眼的東西?滾遠點,別臟了我的衣。”

那一夜,闔府鬧得雞犬不寧。

凡是與這名丫鬟有過關系的,不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縱容她入內,還是受過她恩惠的下人,統統領五十廷杖。

三十個板子就能打死人,五十個,那是絕不姑息,不留活口啊。

這樣手段狠辣的小郎君,不會被女子的眼淚所蠱惑。他是天生鐵石心腸的惡鬼,再貌美,誰又敢親近呢?

這一夜過後,再沒刁奴敢狗膽包天,糊弄年紀青澀的二殿下了。

不過如此一來,裴君瑯暴戾的名聲傳開了,就連王禦廚偶爾要做幾道精細的菜,想調遣些擅長炊食的仆婦來府上擇菜、打下手,也得開兩倍工錢才有人心甘情願來幫忙了。

……

今日,仆婦們運道不好,竟在府上撞見裴君瑯本尊,他們一個個嚇得兩股戰戰,冷汗涔涔。

再一看,葉薇姑娘嬌俏溫婉,竟懵懂不知裴君瑯真性情。她不僅伴在裴君瑯左右,還時不時說俏皮話挑逗主子。

下人們不免為她捏一把冷汗:哎喲我的姑娘,您是不知道身旁的這位,實際上是一尊吃人的山虎啊!

葉薇看著屋裏的仆婦們忍不住發抖,疑心是廚房太冷了,把下人們都凍壞了。

她喊來長壽:“勞煩公公添兩個炭盆來,我覺得有些冷呢!”

這樣一來,大家都能取暖了。

可是,葉薇怎猜得到,仆婦們發抖不是畏寒啊,而是害怕她身邊這尊修羅惡鬼呢!

葉薇竟沒有經過裴君瑯許可,隨意使喚他的奴仆。

眾人正等著裴君瑯雷霆震怒,但小郎君神情冰冷,單手撐著額頭,百無聊賴地觀賞屋外雪景,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。

奇怪,他竟沒有出聲斥責葉薇的多事。

似乎小姑娘在裴府上為非作歹,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。

仆婦們都是在水深的後宅裏闖蕩過來的能人,一下子便明白了。這是得了裴君瑯的首肯,是他縱容的。

“這位是……二殿下的摯友。”王禦廚擠眉弄眼,提醒下人們仔細伺候。

嗐,什麽摯友啊,往後就是女主子了!

膽大的婆子發現了可抱的大腿,靈機一動,抱了一碟紅白血腸、豬口條以及白肉靠上去,討好地問:“姑娘,這麽冷的天,您要不要考慮吃炙鍋子?廚房裏正好有些豬雜肉還有白肉薄片,待會兒掰個蒜,蘸些麻醬,可香了。”

葉薇是個愛吃肉的姑娘,她聽得意動,但又想到裴君瑯還在病中,她不能缺德到在病患面前吃山珍海味,這也太折騰人了。

葉薇做賊心虛地瞥向裴君瑯,大聲問:“哎呀,這不好吧?”

裴君瑯如何不知道她是在詢問他的意見。

想吃炙鍋子,還要裝模作樣,擺出一副很體恤病患的樣子。

裴君瑯冷哼:“你想吃便吃,不必看我眼色。”

葉薇歡呼一聲,眼角眉梢俱是松快的笑意。

“小瑯真是體貼。”

“……假惺惺。”

葉薇才不和小郎君拌嘴,她朝著空蕩蕩的庭院吹了一記口哨。

霧茫茫的天穹,漆黑的墨點聞聲旋來,雙翅撼風,卷起風塵,發出撲騰的騷動。

原來是葉薇的春鷹阿嬌。

裴君瑯如臨大敵,警惕問:“葉薇,你想做什麽?”

葉薇歪頭:“獨樂樂不如眾樂樂,當然是喊阿芙他們一起來吃啊!對了,上次好多同窗給你送燈呢,你醒後,都拒過他們幾次拜帖了?總不能讓人連你的面都見不著,背地裏暗暗擔心吧?還是把他們喊來,一塊兒吃頓飯算了。”

“我的府邸是客棧嗎?憑什麽他們想來就來?”裴君瑯肅著臉,“還有,葉薇,你有沒有想過,我為什麽拒絕他們的拜帖?!有沒有一種可能,是我本就不想見到這些人?”

葉薇嘟囔:“小瑯不要太冷淡嘛,人多熱鬧啊。”

“很吵。”

“小瑯……”小姑娘矮下身子,靠近裴君瑯的膝骨,她撅嘴,細聲細氣地哀求,“我都答應他們,等你醒了以後,大家一塊兒吃頓飯。我在所有人面前信誓旦旦作保的,結果你不肯出席,豈不是很跌我的面子?小瑯不會連這麽一件小小的事都不答應吧?”

她哼哼唧唧的模樣,讓裴君瑯想到了內廷裏那只時常賴在他靴邊撒嬌的花貓。

裴君瑯低垂眼睫,良久不語。

他原本都忘記了那些人。經過葉薇提醒,裴君瑯記起前兩日府上那一地難清理的蠟油。

一群發了癔癥的學子,竟把蓮花燈擺了整整一座院子。

燈明如晝。

那夜,蓮花燈燃著顫巍巍的絳紅焰火,燈花煌煌,光華流轉,上達天聽。

區區凡人,竟也想用香火賄賂神佛,達成心中祈願。

然而,這是第一次,有很多人誠心誠意,期盼他擺脫病痛。

裴君瑯從未想過,要和這麽多人建立聯系。令人生厭的交際,令人不快的歉意……無論是好意或壞心,他都不在意。

可偏偏,葉薇千方百計,帶給他這些無用之物。

裴君瑯無所適從。

……

夥房裏,沸反盈天,四處都是嘈雜熱鬧的聲響,仆婦守著砧板切菜、小廝圍在竈膛燒火,是煙火氣的人間。

俊美的小郎君忽然仰首,望向葉薇。

小姑娘的柳眉杏眸,滿是融融笑意,天光自門外湧入,渡上她的衣袖。袖緣的蝶戀花刺線折出淺淺的、輝煌的光。

她扯上裴君瑯的衣袖,看似純善地哀求,實則故意用撒嬌的俏皮話,一點點磨軟他的脾氣。

她知道他會松口。

她知道,他總是寬縱。

她什麽都知道。

而裴君瑯,也的確次次如她所願。

他自認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,可為什麽,他任由葉薇予取予求?

裴君瑯明白了。他不過是,不想看到葉薇的臉上,有絲毫沮喪、愁郁。

他竟也開始,顧念旁人的心情了。

……

裴君瑯在看葉薇的同時,小姑娘也在看他。

小郎君那一雙鳳眼深邃而明澈,薄唇染朱,鬢若刀裁。無論看多少次,葉薇都會承認,裴君瑯的確有一具得天獨厚的清致皮囊,朗朗如雪月,見之忘俗。

他又用那種坦蕩而清正的眼神看她,仿佛她使勁渾身解數,也不能撬動小郎君的堅心分毫。

“好吧,我知道,的確有些麻煩小瑯……”

葉薇縮回試探的手,無奈地放棄了。

裴君瑯:“隨便你。”

“啊?”

葉薇吃了一驚。

“只此一次,下不為例。”少年郎忽然松了口,葉薇笑意漸生,杏眸明亮。

女孩的笑顏實在明媚,濃桃艷李,春色滿園。

裴君瑯錯開了眼,閉目養神。

葉薇不再打擾休息的少年,她知道他身上的傷勢未愈,還要靜養。她陪他吃飯、談天,只是希望小郎君心情舒暢,她害怕他又獨自一人居於暗室默默療傷,那樣看起來太可憐了。

葉薇擼起袖子,走向竈臺,打算和王禦廚一起籌備食材,今日的待客宴要大幹一場。

院墻隱隱能見遠處綿延起伏的雪山,幾枝臘梅受雪壓霜欺,重重矮了身段,一朵黃蕊粉瓣兒壓進廊廡,幽香拂拂。

寒風侵體,裴君瑯的手腳,倏爾湧起陣痛,四肢百骸摧心剖肝,猶如萬蟻噬體、肢.解淩遲,痛入心脾。

裴君瑯輕輕顫栗,細密的冷汗濕了後脊的衫袍,腿骨發虛發軟。但他仍緊抿著唇,連眉峰都不曾蹙一下。

他不願讓人瞧出端倪。

遠處,葉薇跟著王禦廚在廚房裏忙裏忙外,打點招待朋友的熱鍋子。

炊煙裊裊,笑語歡顏。

葉薇看起來很高興,他不想掃她的興。

裴君瑯早早知情,反噬之癥,無藥可醫,梅姨所配備的藥湯,也只是暫緩痛感的輔藥。

葉薇看著他一日日強裝精神,她以為他慢慢好起來,殊不知他的心腑衰竭,命數垂危,不過是強撐茍活。

既無計可施,裴君瑯又何必陳述病情,徒增葉薇的煩惱。

況且,小姑娘那樣愛哭,他可不想,再騙女孩家的眼淚。

從前,裴君瑯無知,故而無畏,如今他拜葉薇所賜,有些想活,竟心生起怯意。

他命理天定,註定無果。

因此,裴君瑯不敢和葉薇走得太近,也不能貪戀更多。

若他心生牽掛,便無法安心赴死。

裴君瑯,不能想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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